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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餐的由来与味道的哲学

[2020年10月05日 09:01] 来源: 饮食与健康·下旬刊 编辑:小编 点击量:0
导读:哲理的味道高成王蒙先生说中华文化最突出的特色是汉字和中餐,可见中餐的重要。就说常用虚词“即”、“既”二字吧,左边同象食具,右边都是人形:“即”是凑前来吃,“既”是吃完背身而去。在洋人看来,中餐比象形文字更加难以想象。它的由来必须追溯到中华文化的源头。中餐的烹调及“味道”极为复杂微妙,需要运用阴阳模式

哲理的味道

高成

王蒙先生说中华文化最突出的特色是汉字和中餐,可见中餐的重要。就说常用虚词“即”、“既”二字吧,左边同象食具,右边都是人形:“即”是凑前来吃,“既”是吃完背身而去。在洋人看来,中餐比象形文字更加难以想象。它的由来必须追溯到中华文化的源头。中餐的烹调及“味道”极为复杂微妙,需要运用阴阳模式“执简御繁”,才能有本质的认识。

粟食独辟蹊径 中餐歧路遇宝

人类学家说游猎会自然过渡到游牧,即所谓的由尾随兽群到豢养幼畜。欧洲经过“游耕”而进入定居农业,都是半耕半牧 :粮食被转变并利用为饲料,牲畜生产奶、肉,更能提供役力及肥料,“农牧互补”成为理想的经济模式。

但中华主流文化却没有经历畜牧阶段。充分的证据表明,我们的祖先曾迫于饥饿而经历吃草生活。《说文》解释“茹”是喂马。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说“古者,民茹草饮水……”,又说神农尝百草,“一日而遇七十毒”;后人误以为说的是找药,忘了“神农”不是神医。药是寻食的副产,所以中华文化医食同源。草籽富含热量,便以“百谷”为主食。百谷、九谷都含麦,麦虽然比粟(小米)好吃,但麦类一穗才几十粒,饿极的先民如何肯冒着绝收的危险撒进地里?唐诗“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籽”提示,“投入产出比”该是决定因素之一。

古代中国人自称“粒食者”,这在《大戴礼记·少闲》一篇中就出现过六次,《礼记·王制》中还把四夷之人称为“不粒食者”。粟、稻都是粒食,但中原粟文化是正统。最早的纯农定居以周部落为代表,《周本纪》说其先祖“务农耕”“在戎狄之间”,这样,收成必遭游牧者抢夺。《孟子·梁惠王》记载,文王的祖父一再向入侵者送礼哀求。农人天然柔弱,战胜彪悍对手的唯一策略是“以柔克刚”,途径是人多势众,由此形成聚居—繁生的文化基因。这一假说可以解释为何中华文化唯一地不被猎牧者冲散。

人多又不挪地,必然导致“生态破坏→饥饿→夭亡→繁生”的恶性循环。用繁生对抗夭亡,堪称民族生存的“鱼子战略”。散文家夏丏尊在《谈吃》里说,中国人“四条腿的不吃眠床,两条腿的不吃爹娘”,见面问“吃了吗”是“饿鬼投胎”。饥饿是中国人的宿命。黄河旱灾频发带来饥馑,逃荒者饿死路上,致有“填沟壑”一语。人口减半的记载充满史书。反观西方,很少有饥荒饿死人的记载。

迫于饥饿,先民遍寻充饥之物并改进其可食性,这使得有关烹饪技艺的追求从未停止过。这一漫长过程用一语概括就是“苦尽甘来”,洋文只能译成“雨过天晴”,人家无法理解不苦为“甘”、“苦”不离草。法国汉学家谢和耐(J.Genet)用饥饿来解释中国烹饪的发达,最有见地。

国人嗅觉内转 食客味蕾弥漫

饮食之“味”涉及两大领域:人的生理感觉、食的审美价值。世代都吃某种特异饮食,会导致感官上的功能演变及对象上的概念嬗变,最终形成文化隔膜。主观方面,中国人的鼻感、舌感高度融汇,“味”是合二为一的;客观方面,中餐独有鲜、香两个审美标准,“味”是一分为二的。

不同于耳目之独立,舌含在口中,鼻又跟口连通;后来更发现集中在舌上的味蕾有少数“逃逸”到鼻腔后门。这都注定了“味”的极难知。堪称中国哲学教材的《内经》,用鼻/口(舌)来配比气/味、天/地(《素问·六节脏象论》),对应的两组被贴切纳入阴阳格局。气和味就像“天作之合”的夫妻般难以分离。

“气味”本是两个词,老《辞源 》说“嗅之曰‘气,在口曰‘味”。其实古汉语中不但有名词“臭”来表示一切气味(《易经》说“其臭若兰”;香囊古称“容臭”),汉代更有动词“齅”(《说文》解释为“鼻就臭也”)。

通过考据可以发现,“气”变成味儿的原由在于臭字变得臭不可闻,这发生在战国到西汉末,关键在于“香”的吃香,孔颖达注《左传》说:“既以善气为香,故专以恶气为臭耳。”

“香”本来专指吃黍米饭的微妙感觉,花草的气味得说“芬(芳)”。芬芳是对外在气味的一般嗅觉,而香是对口中食物气息的特殊感觉。香字语义的外化,曾经历“馨”的过渡(《诗经·凫鹭》“尔肴既馨”);声字头的“馨”本指“香之远闻者”,《说文》段注,“殸”字象人手敲击编磬,借助磬声能远扬的特性,使内秀的香气扩展为一般嗅觉的对象。

对吃之长期过度的专注,使“香”涵盖了芬芳,导致古代中国人外向嗅觉的独立享受被边缘化。

饭菜分野 鸡肋沉冤

小米不能像肉那样可以用火烤熟,只能水火交攻。其他古文化的陶器多用于盛水,而中国的陶器,万年前就带有烟炱。《太平御览》引《周书》说,先民以煮粥、蒸饭为食,发明了鬲、甑。甑是超前的蒸汽利用装置,而西方至今没有蒸法。

起初,用臼捣去硬壳的栗米还带着一层糠,蒸干饭粗涩难咽,于是人们又发明了羹作润滑剂,羹的功用更在于用“味”刺激唾液分泌。

“味”以羹为最早的载体。“羹”本是煮肉,肉料匮乏就用野菜填充。为追求味的浓度,羹逐渐改进为无汤的“菜”。

饭菜之分导致食跟味的“异化”:味本是食的属性,却从食中独立出来,甚至代替了食。中国人最早经历了味的启蒙,“鸡肋”典故的惊人演变就是证明:《三国志·武帝纪裴注》原话是“弃之如可惜,食之无所得”,鸡肋不舍得扔掉就因为其有味,后来竟变成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”的代称,说明后来的人们渐渐忽视了鸡肋的“味道”。

美食家袁枚在《随园食单·饭粥单》中说淡饭是“百味之本”,他往富家赴宴,“诸菜尚可”,只因饭粥不行,“勉强咽下,归而大病”。饭的清淡能凸显菜肴的美味,就像白地反衬彩画。中国人从远古就懂得这个原理,《礼记·礼器》断言“甘受和(和,指菜肴),白受彩”;擅长油画的西方人只懂下句,没想过上句。饭菜交替入口,菜的余味随时被清除,赏味器官保持敏锐。消极方面,时间间隔也能恢复感官的审美疲劳,这在中国人的吃中多有表现,例如公认的螃蟹必须自剥自吃。

中国人饮酒也要“就”下酒菜,如孔乙己的茴香豆。黄酒白酒都是“五粮液”,功用与饭相当。周作人说中国人不惯喝洋酒,洋酒多是果酒,果近于菜,缺少反衬菜肴的功用。

“道”有阴阳相合 “味”分鲜香二元

西方人称赞美味只有一个 delicious(好吃)。古代中国人起先也只会说“甘”(或“美”,《说文》二字互释)。《说文》解释“甘”的字形为口中含“一”,还说一就是“道”,似乎预言饮食审美标准将一分为二。这符合《老子》的“道生一,一生二”、《周易》的“太极分两仪”的哲学思想。

“味”的独立像中华饮食文化的开天辟地,相声演员都会说“轻清者(味)上升为天,重浊者(食)下降为地”。这就是中国哲学中的阴阳。随着饮食文化的演进,味本身再次分为阴阳:从单一口感的甘,分化而形成舌感的“鲜”和鼻感的“香”,即中餐审美的“二元价值标准”。鲜、香两个概念都形成于古代中国。“鲜”是本土产物,“香”则从西域引进而来。两者的形成都漫长而曲折。

先说香。香不离火,主要来自高温的油。“五谷”包括作为油料的豆类,初时古人只知脂(牛羊)膏(猪)而不知有油。《说文》解释“油”是河名,《太平御览》辑录宋以前油的记载23条,几乎都用于点灯放火。

可能有人会问,中餐煎炒烹炸不用油吗?事实上,烹、煎本是水煮,炒、炸(阳平声)二字迟至《康熙字典》还没收录。古人也不懂得将脂膏用于做菜——肉料因珍贵而被碎切作调料跟蔬菜同煮,无缘成为烹饪的热介质。汉代张骞从西域引进芝麻油,而其用于烹饪始见于南北朝。唐代芝麻随“胡饼”而常见。“香”观念成熟的标志是元代“香油”(原称麻油)之名的大流行。

再说鲜。鲜(鱻)不离水,《说文》解释鱻为“新鱼精”。经典中“鲜”的本字义是新鲜,活鱼也最新鲜。与“新鲜”的纠结,使鲜味虽被感知却长期无法命名,曾用妙、味长、醉舌等词语描述。据《齐民要术》卷八记载,南北朝时人已会提取骨头汤;清初朱彝尊《食宪鸿秘》中有“提清汁法”;“鲜”的概念又泛化到蘑菇等植物,豆芽汤也用来调味;同书说酱油“愈久愈鲜”,明确排除了“新鲜”的歧义,鲜味才告确立。清汁实质上就是液体味精,只因国人彼时不懂脱水技术,才被留德的日本人抢先提纯为“味之素”,证实了“鱼精”的神秘预言。咸酸等四种味觉(辛属于刺激)增加一种,当属中国人对文明的重大贡献。

鲜香两大要素阴阳结合,成为“味道”。中餐“味道”观念成熟过程漫长:从一元的甘(美)出发,经过口鼻的一分为二、再经过鲜香的合二为一,在螺旋提升中,中国人吃的审美才臻于高境界。

以水制火 层级跃升

俞平伯曾管西餐叫“貊炙”,中西烹饪可说有水火之殊。黄河边多烂泥,加上燃料不足,先民便用烂泥包裹鸟兽于火坑中煨熟,这个原始的炮(páo)法就开辟了水火交攻、水在火先的中式烹饪之路。后来黄帝“烹谷为粥”,发明陶鬲隔开不相容的水火,造成“水上火下”的反自然局面,就是《易经》“济卦”的卦象。《淮南子·说林训》对其中的原理有精辟的揭示:“水火相憎,鼎鬲其间,五味以和。”

开始粒食后,中餐烹调的水火关系经历了三次跃升。一次是煮:本质是水火在100℃上持续平衡;第二次是蒸:本质是水火交融化为蒸汽,封闭的甑内温度更高,将米煦熟;三是炒:本质是水火在精密控制下的直接冲突,先把火的热量转化成高温的油,再把富含水分的烹饪原料直接投入热油里搅拌,迅速致熟。

中餐独有的炒法的奇妙会使上帝吃惊。炒有点像“可控”的系列爆炸,又活像两军交战:“水”(大量含有肉料及蔬菜)军突入“火”(高温的油)军阵地,大战三十“合”(用铲翻动)不分胜负。炒(与“吵”通)起来战火熊熊、杀声震天,在西方食客目眩心惊中幻化出鲜香兼备的菜肴。

西方人没有喝过开水,不会真正理解“扬汤止沸”、“釜底抽薪”。没有生活实践来启发他们水能灭火,“水火不容”都无法翻译,遑论“相济”。水—火可说是中国哲学特有的对立范畴,是阴阳五行学说的共同元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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